(31/05更新)和葱友一起读论文 -- 对于中国媒体言论管制的实验
在这个帖子里,我想同大家分享我的读”文“笔记,是同葱友分享心得,也是我自己的一个记录,更欢迎大家接力。
这篇论文叫The Impact of Media Censorship: 1984 or Brave New World?, 是由Yuyu Chen和David Yang作,发表在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上的。原文可在这里下载:aeaweb.org/articles?id=10.1257/aer.20171765
这篇论文是葱友在这个帖子里同大家推荐的https://pincong.rocks/article/1934 我觉得此文质量非常高,非常值得一读。
因为一些葱友不愿意读英文,这篇论文又有四十页之长,我想同感兴趣文章内容的朋友一起,让大家知道读英文文章没有那么可怕,相反可以学到很多。我希望能帮葱友们理清逻辑,知道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这样做实验有没有道理,会不会不严谨。希望能抛砖引玉,让这成为一个能让无论文化水平的葱友都得到启发的讨论。
也请葱友们今后也努力阅读英文原文,不要害怕自己现在读不太懂,贵在起步。大家同我一起读,能得到一点知识是一点。
因为文章很长,我会一次写一点, 不断更新,这样也方便大家一个一个阶段地讨论。
斜体是我的对原文的翻译,欢迎校正。
(一)由论文开头谈谈1984和美丽新世界
首先我们看abstract,论文的导读。这一段的原文和翻译都在https://pincong.rocks/article/1934中, 但我觉得其中一些翻译不够准确,所以一句一句和大家读一读:
第一句话告诉我们了实验的目的,是为了看让人民翻墙,会有什么影响。那么实验如何做呢?
这是他们的实验过程,记录受试者浏览网页的行为,可以看出来主要想研究的是人们对于政治的态度,其次是经济。
下面是研究的结果:
原文的翻译有点难读懂,且意思上有不准确,尤其是social transmission, 这个意思是信息通过社交去传播,比如wechat,大家面对面聊天这种。原po翻译成了“社会影响”
如果这样还是难懂,欢迎葱友们提出来。
对于这些结论,我们先不讨论,心里有一个粗略的印象,带着这个印象去读正文。摘要的最后一段,讲了作者从实验中得到的感悟:
这句话说明,作者觉得中国的审查机器是成熟稳健,不大可能失败的。得出这个结论的两个原因是他们的实验结果:低需求和社交中有限传播。但如果这两个实验结果都是不准确的,那么也就不能说明中国的审查机器是稳健的了。
在摘要下面,作者引用了Neil Postman书中的一句话。
这句话很重要,因为这解释了为什么题目要叫“1984还是美丽新世界?”。 愿意继续阅读的朋友可以读读这篇小短文”1984 pointed to a dark future — but Brave New World and Network were even more prescient“ https://www.abc.net.au/news/2019-07-15/orwell-1984-brave-new-world-network-dark-future-predictions/11291960
下面我讲一讲这篇小短文里面的一些观点,帮助大家理解《1984》和《美丽新世界》在西方人眼中的不同。
还有这一段:
如果葱友们读过《美丽新世界》,或许记得,在书中,每个人都被基因改造成一出生就有不同的阶级,阶级高的人有高智商,从事高质量的活动和管理,阶级越低越没有智商,几乎就是一个会呼吸的机器。低阶级的人的生理结构被改造成适合他们工作的样子。每个人的欲望都得到满足——由soma这种毒品来满足,性不是为了繁殖而是娱乐,每个人都在科技和享乐中安居乐业,没有痛苦,没有不满足,所以也不用思考,不用批评。《美丽新世界》中有很多给人洗脑的口号,比如“A gram is better than a damn"。很低智的一句口号,A gram指的是一克毒品,有什么烦恼,发生什么事,吸毒就好了,在享乐中拒绝思考,拒绝做一个人。
所以,这篇短文中引用Neil Postman的另一句话,我觉得非常精确:
所以,同是反乌托邦,反极权小说,《1984》和《美丽新世界》在对极权的构架上有着很大的不同,甚至是相反的,原因就在这里。
这篇短文非常有趣的另一个观点是,中国苏联和东德像《1984》, 而西方世界更像《美丽新世界》。为什么这么说呢?
西方世界可不就是这个样子?人民消费着youtube上速食的小视频,去reddit读读笑话看看图片,新闻从r/worldnews上看,但最主要的是看评论里面大家怎么抖机灵, 最爱的政论节目是John Oliver拿出碎片化的信息讲笑话...最重要的是,娱乐太多了,反正饿不死,有什么烦恼,去看看电视上上网玩玩游戏就好了,为什么要担心全球变暖,为什么管收不收难民,为什么要想街上无家可归的人,想社会结构,那些都是政客去想的事。
中国人是不能想政治问题,西方人(至少绝大部分)是不愿意想。
很多人会问,为什么绝大部分西方人不关心香港反送中,不关心西藏人权问题,不关心台湾被中国打压,我认为,Huxley的小说能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用这些问题自寻烦恼呢?我不去想它也可以过得很好啊,我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可太多了,只要去玩玩游戏看看youtube做做爱,这些事情就根本不会成为我的烦恼。
那么我们回到论文,作者想通过这个研究知道,中国人是《1984》中的被高压管制不让读书(接受政治信息)呢,还是《美丽新世界》中的给你书也不想读(给你政治信息你也不想看)呢?
(二) 文章想要回答的两个问题,和如何通过实验去回答
下面我们来读读introduction。
这便是此文想探讨的两个问题,这篇文章所有的实验目的也是试图去解答,或者部分解答这两个问题。
这些大概就是在说那些留学生,在海外的华人,和一些翻墙到外网的粉圈女孩,他们能接触到外网,却要么不看政治信息,或者看了也不相信。我想,那些本来就对政治没有兴趣的人,自然有途径接触也不愿意接触,但墙内有多少人对政治有兴趣,想了解真相却又无途径呢?如果能给这些人他们想了解的信息,是否他们能认清中共统治的可怖呢?
下面,我们看看论文的重要部分,那就是实验方法。
这个实验调查了1800名大学生,我觉得人数是够的。但问题是,这1800人是怎样选出来的呢?愿意接受成为“境外势力”被试对象的学生应该不是一般人吧?说不定一个个都是死士一般,抱着一个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诱惑的态度去参加实验。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决定参加实验,一定是知道自己上网行为是要被观察的吧,就算实验方告诉他们这实验是匿名的,在中国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真能相信这“匿名”吗?万一这些美国人受不住压力,告诉了中国政府谁浏览了64,谁浏览了巴拿马法案,政府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就算他们没告诉中国政府谁浏览了什么,一看实验数据 ,有人浏览了政治敏感信息,那么岂不是每个人都有嫌疑?难保不会有一天东窗事发,或者今后有人告发,xx以前参与了境外势力组织的实验,给他们提供了敏感的中国数据,那会不会影响前途?
这些愿意参与实验的人究竟是否是“普通的中国人”呢?他们会不会出于对中国政府的害怕和完全没有的隐私和匿名,而即使被提供了vpn也不敢用呢?这样会不会影响实验结果?
(三)四个主要结论
下面作者总结了实验之后的四个主要结论, 我截取主要的部分翻译讨论:
这个结论不乐观,但如我之前所说,同意做这个实验的人可能会因为害怕实验数据被记录而不敢上敏感网站。而那些本来就对政府心怀不满,或者那些已经在用vpn的人,会不会怕暴露根本不敢同意做这个实验呢?这一点可能导致实验样本非常biased。
下面这段很有意思,也说明作者想到了我想到的对政府的害怕:
作者们认为,因为给了鼓励之后有学生的确去浏览西方新闻网站了,说明他们并不怕政府。我觉得这个不严谨,害怕不害怕并不是一个有和无的区别,而是有多怕。有的人不是特别怕,就敢继续浏览,可能有的人比较怕就不敢继续浏览了。如果受试学生一点都不怕政府,说不定就天天上bbc,ny times看新闻了。
作者们还认为,学生们不看敏感新闻,是因为他们低估了这些信息的价值,我特别同意。学生们大多都不看重真相的价值,何止学生们,很多葱友也觉得真相无所谓,重要的是人怎么想。我非常不同意这样的观点。我觉得真相虽然代表不了全面,完整的事实,但是它是一个point of reference, 是人作出理性判断和预测的一个着手点。没有真相,人会被情绪,冲动和盲目左右,更容易成为别人贪欲利用的工具。真相重要,不被和谐的声音重要,所以看不同媒体的信息都很重要。
这就相当于5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愿意买vpn,还是在监视中愿意购买,那么如果是可以不被人知道的话,是不是至少有1/5的人会愿意了解真相,成为清醒的人?如果一个国家,有超过20%的人愿意改变,那么这个国家一定会改变。
下面第三个结论很重要:
我觉得这是非常让人欣喜的结果,当学生们接触到了外界全面的信息,接触到了未被和谐的信息,大家的判断是一样的:中国经济要走下坡路了,中国政府很不好。如果我们能让更多的中国人翻墙,看到墙外新闻,他们很大的可能会改变现有的看法。
第四个结论:
在这个实验里面,作者观察的是一个学生会不会和室友传播自己在墙外看到的信息。我觉得这样的传播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信任。毕竟在一个人人都可能向辅导员和学校告密的社会里,不慎让人录音,或者有传言你思想反动,对自己的未来职业生涯都可能是毁灭性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有12.7%的学生冒着风险去传播真相,我已经很敬佩了。如果是我在中国大学读书生活,我是万万不敢的。
这篇论文的作者们很悲观,他们说,
在这里,作者的结论同楼下的葱友们不谋而合:中国政府用1984的言论审查,让中国变成了美丽新世界。
或许我还是乐观,我觉得12.7%的传播率很高,23%的vpn续费也很高,在生与死的威胁和恐惧之下,中国的学生还能有这样的胆量,已经是星星之火。有句话说得好,清醒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因为相信中共的人看到真相就会清醒,而一个人一旦清醒,就不会再去相信中共了。
(未完待续)
这篇论文叫The Impact of Media Censorship: 1984 or Brave New World?, 是由Yuyu Chen和David Yang作,发表在American Economic Review上的。原文可在这里下载:aeaweb.org/articles?id=10.1257/aer.20171765
这篇论文是葱友在这个帖子里同大家推荐的https://pincong.rocks/article/1934 我觉得此文质量非常高,非常值得一读。
因为一些葱友不愿意读英文,这篇论文又有四十页之长,我想同感兴趣文章内容的朋友一起,让大家知道读英文文章没有那么可怕,相反可以学到很多。我希望能帮葱友们理清逻辑,知道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这样做实验有没有道理,会不会不严谨。希望能抛砖引玉,让这成为一个能让无论文化水平的葱友都得到启发的讨论。
也请葱友们今后也努力阅读英文原文,不要害怕自己现在读不太懂,贵在起步。大家同我一起读,能得到一点知识是一点。
因为文章很长,我会一次写一点, 不断更新,这样也方便大家一个一个阶段地讨论。
斜体是我的对原文的翻译,欢迎校正。
(一)由论文开头谈谈1984和美丽新世界
首先我们看abstract,论文的导读。这一段的原文和翻译都在https://pincong.rocks/article/1934中, 但我觉得其中一些翻译不够准确,所以一句一句和大家读一读:
Media censorship is a hallmark of authoritarian regimes. We conduct a field experiment in China to measure the effects of providing citizens with access to an uncensored internet.
媒体审查是极权政府的标志。我们在中国进行了一场人工实验, 意在测量给市民提供不受审查的互联网(翻墙软件)的影响。
第一句话告诉我们了实验的目的,是为了看让人民翻墙,会有什么影响。那么实验如何做呢?
We track subjects' media consumption, beliefs regarding the media, economic beliefs, political attitudes, and behaviors over 18 months.
我们追踪受试者18个月,记录了他们对媒体信息的吸收,对媒体的观念(信任),经济观念(信心)、政治态度和其他行为。
这是他们的实验过程,记录受试者浏览网页的行为,可以看出来主要想研究的是人们对于政治的态度,其次是经济。
下面是研究的结果:
We find four main results: (i) free access alone does not induce subjects to acquire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ii) temporary encouragement leads to a persistent increase in acquisition, indicating that demand is not permanently low; (iii) acquisition brings broad, substantial, and persistent changes to knowledge, beliefs, attitudes, and intended behaviors; and (iv) social transmission of information is statistically significant but small in magnitude.
我们的主要结论是:(1)仅仅提供自由的互联网不会促使受试者主动获取政治敏感信息;(2)暂时性鼓励受试者获取敏感信息,会让受试者获取的敏感信息量持续增加,说明对敏感信息的需求并不是永久性处于低水平;(3)获取敏感信息会对个人知识、认知、态度、和行为带来广泛、显著、并且持续的改变;(4)通过社交网络传播的敏感信息在统计学上是显著的,但是在数量上很小
原文的翻译有点难读懂,且意思上有不准确,尤其是social transmission, 这个意思是信息通过社交去传播,比如wechat,大家面对面聊天这种。原po翻译成了“社会影响”
如果这样还是难懂,欢迎葱友们提出来。
对于这些结论,我们先不讨论,心里有一个粗略的印象,带着这个印象去读正文。摘要的最后一段,讲了作者从实验中得到的感悟:
We calibrate a simple model to show that the combination of low demand for uncensored information and the moderate social transmission means China's censorship apparatus may remain robust to a large number of citizens receiving access to an uncensored internet.
我们校准了一个简单的模型,意在表明,(人民)对未经审查的信息的低需求,和(政治敏感信息)在社交中有限地传播, 两者合起来说明中国的言论审查模式在限制大部分市民获取无审查的互联网上面,是非常稳健的。
这句话说明,作者觉得中国的审查机器是成熟稳健,不大可能失败的。得出这个结论的两个原因是他们的实验结果:低需求和社交中有限传播。但如果这两个实验结果都是不准确的,那么也就不能说明中国的审查机器是稳健的了。
在摘要下面,作者引用了Neil Postman书中的一句话。
What Orwell feared were those who would ban books. What Huxley feared was that there would be no reason to ban a book, for there would be no one who would want to read one.
—Neil Postman, 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
奥威尔害怕那些禁书籍的(政府)。而Huxley (就是美丽新世界的作者)害怕将会没有禁书的必要,因为没人会想去读书。
这句话很重要,因为这解释了为什么题目要叫“1984还是美丽新世界?”。 愿意继续阅读的朋友可以读读这篇小短文”1984 pointed to a dark future — but Brave New World and Network were even more prescient“ https://www.abc.net.au/news/2019-07-15/orwell-1984-brave-new-world-network-dark-future-predictions/11291960
下面我讲一讲这篇小短文里面的一些观点,帮助大家理解《1984》和《美丽新世界》在西方人眼中的不同。
The threat within 1984 is a threat that's entirely external to human society — it's the overweening censorious totalitarian state that tells you what to think, that tells you what to believe, that manufactures the economy of information
《1984》中,威胁是来自人类社会外部的,是一个由监管和审查组成的极权国家(政府)——是这个告诉你该想什么,该相信什么,并且控制信息的贵贱的极权国家。
But what Orwell failed to foresee, says Stephens, was the rise of consumerist capitalism and its far subtler means of mass enslavement
但奥威尔没有预见到的是,史蒂芬斯说,是消费资本主义的崛起,而且它比大面积奴隶化更加不引人注意。
还有这一段:
His celebrated novel Brave New World is a parable about the "dehumanisation of human beings".
他(Hexley)的著作美丽新世界是一个关于“将人类去人类化”的寓言。
A world, Huxley said, where "man has been subordinated to his own inventions — science, technology, social organisation".
一个世界中,Huxley说,人类成了自己的发明的属下——科学,技术,社会组织。
如果葱友们读过《美丽新世界》,或许记得,在书中,每个人都被基因改造成一出生就有不同的阶级,阶级高的人有高智商,从事高质量的活动和管理,阶级越低越没有智商,几乎就是一个会呼吸的机器。低阶级的人的生理结构被改造成适合他们工作的样子。每个人的欲望都得到满足——由soma这种毒品来满足,性不是为了繁殖而是娱乐,每个人都在科技和享乐中安居乐业,没有痛苦,没有不满足,所以也不用思考,不用批评。《美丽新世界》中有很多给人洗脑的口号,比如“A gram is better than a damn"。很低智的一句口号,A gram指的是一克毒品,有什么烦恼,发生什么事,吸毒就好了,在享乐中拒绝思考,拒绝做一个人。
所以,这篇短文中引用Neil Postman的另一句话,我觉得非常精确:
As the American media theorist Neil Postman observed: "In 1984, people are controlled by inflicting pain. In Brave New World, they are controlled by inflicting pleasure."
正如美国媒体理论家Neil Postman观察到:“在《1984》中,控制人民的方式是施加痛苦。在《美丽新世界》中,控制人民的方式是施加欢愉。“
所以,同是反乌托邦,反极权小说,《1984》和《美丽新世界》在对极权的构架上有着很大的不同,甚至是相反的,原因就在这里。
这篇短文非常有趣的另一个观点是,中国苏联和东德像《1984》, 而西方世界更像《美丽新世界》。为什么这么说呢?
Huxley was far more attuned to the internal dynamics of Western culture, Stephens says.
Huxley(的小说比1984)更能描述西方世界内在的运作方式。
He credits the author with being the first to imagine an "attention economy" where people actively seek endless distraction as a means of avoiding the worries and cares of everyday life.
他认可这位作家为第一个想象出一个“注意力经济”的人,那就是,人们将主动寻求无止尽的分心事物(娱乐)当作一种回避日常烦恼的方式。
"Huxley had this remarkable way of describing what the media would become. He said the media would stop trading in information and instead it would trade in sentiment," Stephens says.
“Huxley描述媒体将来的样子的方式非常出色。他说媒体会停止交换信息,取而代之的是交换情绪。”史蒂芬斯说。
西方世界可不就是这个样子?人民消费着youtube上速食的小视频,去reddit读读笑话看看图片,新闻从r/worldnews上看,但最主要的是看评论里面大家怎么抖机灵, 最爱的政论节目是John Oliver拿出碎片化的信息讲笑话...最重要的是,娱乐太多了,反正饿不死,有什么烦恼,去看看电视上上网玩玩游戏就好了,为什么要担心全球变暖,为什么管收不收难民,为什么要想街上无家可归的人,想社会结构,那些都是政客去想的事。
中国人是不能想政治问题,西方人(至少绝大部分)是不愿意想。
很多人会问,为什么绝大部分西方人不关心香港反送中,不关心西藏人权问题,不关心台湾被中国打压,我认为,Huxley的小说能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用这些问题自寻烦恼呢?我不去想它也可以过得很好啊,我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可太多了,只要去玩玩游戏看看youtube做做爱,这些事情就根本不会成为我的烦恼。
那么我们回到论文,作者想通过这个研究知道,中国人是《1984》中的被高压管制不让读书(接受政治信息)呢,还是《美丽新世界》中的给你书也不想读(给你政治信息你也不想看)呢?
(二) 文章想要回答的两个问题,和如何通过实验去回答
下面我们来读读introduction。
Media censorship is a hallmark of authoritarian regimes. Countries such as China spend a tremendous amount of resources to block foreign websites so that uncensored, regime-threatening information is out of citizens’ reach.
媒体审查是极权政府的标志。像中国一样的国家用巨大的资源去墙国外的网站,让公民完全接触不到未被审查的,对极权有威胁的信息。
Scholars have long suggested that censorship is key to the popular support and stability of these regimes (Ford 1935). Nonetheless, direct empirical evidence about the effect of censorship is limited.
学者们从很久前就表示,言论审查是得到大众支持和稳固极权统治的关键(Ford 1935)。但是,对于言论审查效用的直接的实验证据却是非常有限的。
In this paper, we ask two questions. Does providing access to an uncensored internet lead citizens to acquire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Does the acquisition of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change citizens’ beliefs, attitudes, and behaviors? Answers to these questions are far from clear.
在这篇论文中,我们提出两个问题。给公民提供未经审查的网络会让他们去获取政治上敏感的信息吗?获取政治敏感的的信息会改变公民的认知,态度和行为吗?这些问题的答案还远不明确。
这便是此文想探讨的两个问题,这篇文章所有的实验目的也是试图去解答,或者部分解答这两个问题。
Citizens with access to uncensored internet may not seek out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due to lack of interest in politics, fear of government reprisal, and unawareness or distrust of foreign news outlets. Even if they do acquire such information and become fully informed, their attitudes and beliefs may not change.
可以接触未经审查的网络的公民有可能不会去寻找阅读政治敏感信息,因为他们可能对政治没兴趣, 可能害怕政府的报复,也可能不知道和不信任外国的新闻媒体。即使他们得到了这些敏感信息,完全了解了它们,他们的态度和认知可能也不会变。
这些大概就是在说那些留学生,在海外的华人,和一些翻墙到外网的粉圈女孩,他们能接触到外网,却要么不看政治信息,或者看了也不相信。我想,那些本来就对政治没有兴趣的人,自然有途径接触也不愿意接触,但墙内有多少人对政治有兴趣,想了解真相却又无途径呢?如果能给这些人他们想了解的信息,是否他们能认清中共统治的可怖呢?
下面,我们看看论文的重要部分,那就是实验方法。
We conduct a field experiment in China in order to answer these two questions.
我们在中国做了一个实验,意在回答那两个问题。
We randomly assign 1,800 university students in Beijing to either a control condition in which their internet use is subject to status quo censorship, or to a treatment condition in which they are given tools to bypass internet censorship for free for 18 months.
我们在北京找到了1800名大学生,其中随机抽取一部分让他们用现成的中国被审查的网络,另一部分给他们18个月免费的的翻墙工具。
A subset of the treated students also receive temporary encouragement for 4 months to visit Western news outlets otherwise blocked by China’s censorship apparatus.
其中一部分学生同时得到了为期4个月的鼓励去阅读通常被中国墙掉的西方新闻媒体。
We directly observe all browsing activities of foreign websites by the treated students. We also observe students’ decisions to purchase access to uncensored internet themselves after the experiment ends. Using surveys, we repeatedly measure a wide range of outcomes, including students’ knowledge of current and historical events, beliefs and attitudes toward media, economic beliefs, political attitudes, and intended behaviors.
我们直接观测这些受试学生查看外国网站的浏览活动。我们还观测学生们在实验结束后是否决定继续购买翻墙工具。运用调查问卷的方式,我们重复地测量一些结果,包括学生对现在和过去历史事件的知识,对媒体的认知和态度,对经济的认知,对政治的态度, 和可以预期的行为。
这个实验调查了1800名大学生,我觉得人数是够的。但问题是,这1800人是怎样选出来的呢?愿意接受成为“境外势力”被试对象的学生应该不是一般人吧?说不定一个个都是死士一般,抱着一个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诱惑的态度去参加实验。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决定参加实验,一定是知道自己上网行为是要被观察的吧,就算实验方告诉他们这实验是匿名的,在中国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真能相信这“匿名”吗?万一这些美国人受不住压力,告诉了中国政府谁浏览了64,谁浏览了巴拿马法案,政府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就算他们没告诉中国政府谁浏览了什么,一看实验数据 ,有人浏览了政治敏感信息,那么岂不是每个人都有嫌疑?难保不会有一天东窗事发,或者今后有人告发,xx以前参与了境外势力组织的实验,给他们提供了敏感的中国数据,那会不会影响前途?
这些愿意参与实验的人究竟是否是“普通的中国人”呢?他们会不会出于对中国政府的害怕和完全没有的隐私和匿名,而即使被提供了vpn也不敢用呢?这样会不会影响实验结果?
(三)四个主要结论
下面作者总结了实验之后的四个主要结论, 我截取主要的部分翻译讨论:
First, access to uncensored internet alone has little impact on students’ acquisition of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第一,只让学生登陆未经审查的网络基本上对学生获取政治敏感信息没有帮助。
Nearly one-half of the students do not use the tools to bypass censorship at all. Among those who do, almost none spend time browsing foreign news websites that are blocked.
约一半的学生根本不用翻墙工具去看未经审查的信息。而在那些用了翻墙工具的学生中,几乎没有人看被和谐的外国新闻网站。
这个结论不乐观,但如我之前所说,同意做这个实验的人可能会因为害怕实验数据被记录而不敢上敏感网站。而那些本来就对政府心怀不满,或者那些已经在用vpn的人,会不会怕暴露根本不敢同意做这个实验呢?这一点可能导致实验样本非常biased。
Second, modest and temporary incentives to visit Western news outlets lead to a persistent increase in students’ acquisition of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第二,轻微和短时的对学生浏览西方新闻网站的鼓励,会让他们之后获取的政治敏感信息有持续的增长。
下面这段很有意思,也说明作者想到了我想到的对政府的害怕:
This persistent increase suggests that demand is not inherently low. In particular, fear of government reprisal is unlikely the reason students do not demand sensitive information. Rather, an important factor shaping students’ low demand appears to be their underestimation of the value of uncensored information.
这样持续的增长也说明,对(未经审查的政治信息的)需求并不低。特别是,对于政府报复的恐惧不太可能是学生们不要求浏览敏感信息的原因。和恐惧比起来,学生对敏感信息需求低的一个重要原因似乎是他们低估了未经审查的信息的价值。
作者们认为,因为给了鼓励之后有学生的确去浏览西方新闻网站了,说明他们并不怕政府。我觉得这个不严谨,害怕不害怕并不是一个有和无的区别,而是有多怕。有的人不是特别怕,就敢继续浏览,可能有的人比较怕就不敢继续浏览了。如果受试学生一点都不怕政府,说不定就天天上bbc,ny times看新闻了。
作者们还认为,学生们不看敏感新闻,是因为他们低估了这些信息的价值,我特别同意。学生们大多都不看重真相的价值,何止学生们,很多葱友也觉得真相无所谓,重要的是人怎么想。我非常不同意这样的观点。我觉得真相虽然代表不了全面,完整的事实,但是它是一个point of reference, 是人作出理性判断和预测的一个着手点。没有真相,人会被情绪,冲动和盲目左右,更容易成为别人贪欲利用的工具。真相重要,不被和谐的声音重要,所以看不同媒体的信息都很重要。
By the end of the experiment, about 23 percent of the newly exposed students pay to continue their uncensored internet access.
在试验结束后,约23%新接触翻墙工具的学生续了费,以继续登陆未经审查的网络。
这就相当于5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愿意买vpn,还是在监视中愿意购买,那么如果是可以不被人知道的话,是不是至少有1/5的人会愿意了解真相,成为清醒的人?如果一个国家,有超过20%的人愿意改变,那么这个国家一定会改变。
下面第三个结论很重要:
Third, acquisition of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brings broad, substantial, and persistent changes to students’ knowledge, beliefs, attitudes, and intended behaviors.
第三,获得政治敏感信息会给学生们的知识储备,认知,态度和未来的行为带来广泛,显著和长期的改变。
Acquisition, as a result of free access and temporary incentives, makes students (i) more knowledgeable of current events censored on domestic media, as well as politically sensitive events in the recent past;
给学生免费的未经审查的网络和短期的鼓励,会让学生获取政治敏感信息,从而:
(1)对国内被和谐过的时事新闻更了解,也对过去发生过的政治敏感事件更了解;
(ii) more pessimistic about Chinese economic growth and stock market performance in the near future, revealed in an incentive-compatible manner;
(2)对近期中国的经济发展和股市更加悲观, 这是以一种“激励相容”的方式揭示的;
(iii) more skeptical of the Chinese government, less satisfied with its performance, and more likely to demand changes in Chinese institutions;
(3)对中国政府更持怀疑态度了,对它的表现更不满意, 更加会要求中国的机构改变;
and (iv) more likely to plan on exiting through foreign graduate schools (albeit no change in direct engagement with the regime such as protesting), and more likely to report having pulled out investments in the Chinese stock market (among the small number of investors).
和(4)更加会去外国读研(虽然不会改变他们不直接参与与政权对抗,比如参与抗议),而且(受试者中的几位投资人)表示更加会从中国股市撤出投资
我觉得这是非常让人欣喜的结果,当学生们接触到了外界全面的信息,接触到了未被和谐的信息,大家的判断是一样的:中国经济要走下坡路了,中国政府很不好。如果我们能让更多的中国人翻墙,看到墙外新闻,他们很大的可能会改变现有的看法。
第四个结论:
Fourth, students who acquire politically sensitive information transmit some of their knowledge to their peers, but the magnitude of such spillovers is small.
第四,获取政治敏感信息的学生会对其他学生传播这些信息,但是传播的规模不大。
Exploiting the variation in treatment saturation across dorm rooms, we find that if a student actively browses foreign news websites and is informed of a sensitive news event, her roommate is on average 12.7 percentage points more likely to correctly answer a quiz on that same event.
通过观察每个寝室的不同, 我们发现,如果一个学生主动地去看外国新闻网站,并且知道了敏感新闻事件,他的室友平均下来会多12.7%的可能正确地回答同一个事件的提问。
在这个实验里面,作者观察的是一个学生会不会和室友传播自己在墙外看到的信息。我觉得这样的传播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信任。毕竟在一个人人都可能向辅导员和学校告密的社会里,不慎让人录音,或者有传言你思想反动,对自己的未来职业生涯都可能是毁灭性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有12.7%的学生冒着风险去传播真相,我已经很敬佩了。如果是我在中国大学读书生活,我是万万不敢的。
这篇论文的作者们很悲观,他们说,
Taken together, our findings suggest that censorship in China is effective not only because the regime makes it difficult to access sensitive information, but also because it fosters an environment in which citizens do not demand such information in the first place.
总结上面的,我们的实验发现说明中国的言论审查有效,不仅因为国家机器让获得敏感信息非常困难,还因为它培育了一个公民对这些信息没有需求的环境。
在这里,作者的结论同楼下的葱友们不谋而合:中国政府用1984的言论审查,让中国变成了美丽新世界。
或许我还是乐观,我觉得12.7%的传播率很高,23%的vpn续费也很高,在生与死的威胁和恐惧之下,中国的学生还能有这样的胆量,已经是星星之火。有句话说得好,清醒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因为相信中共的人看到真相就会清醒,而一个人一旦清醒,就不会再去相信中共了。
(未完待续)
31 个评论
谢谢LZ分享, 品葱要变成学术品葱啦!
当代人们在墙内变得越来越浮躁,没有时间甚至欲望愿意去读长篇深度文章.
然而有LZ陪读和分析, 阅读就变得有趣起来,持续关注中~.
这篇文章摘要似乎指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那就是即使墙倒了,很多民众依然会无知下去,必须推他们一把才行.所以有那么多国外小粉红的存在,就是缺乏外部刺激诱使他们查阅资料.不妨在同墙外小粉红的辩论中,引导他们自己去查资料,鼓励他们自己证实.
当代人们在墙内变得越来越浮躁,没有时间甚至欲望愿意去读长篇深度文章.
然而有LZ陪读和分析, 阅读就变得有趣起来,持续关注中~.
这篇文章摘要似乎指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那就是即使墙倒了,很多民众依然会无知下去,必须推他们一把才行.所以有那么多国外小粉红的存在,就是缺乏外部刺激诱使他们查阅资料.不妨在同墙外小粉红的辩论中,引导他们自己去查资料,鼓励他们自己证实.